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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石刻传奇》之荷鹤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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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绣《荷鹤图》

“陌龄。”当谢富贵带着人马裹挟着曾传玉正要向着舒城方向潜去时,曾国华突然叫住了曾传玉,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长条、筒状的锦缎包,又从衣襟内拿出一包银子,“兄弟,这些物件你带走吧。”

曾传玉知道,这个锦缎包里装的是一幅刺绣《荷鹤图》,那是自己最得意的一幅画,也是漂泊江湖后,从老家带出的最重要念物。当时,六哥带着一批从湘乡招募的湘兵出山时,他无礼相送六哥,便特意托采莲姑娘绣制了此画,以报六哥关照之情。

“怎么?六哥你想丢掉它?”战争期间轻装从简是常识,特别是在如此生死攸关的突围战中,为了冲出去一切都可以抛弃。但曾传玉对《荷鹤图》有一份比生命都难以割舍的情结,由不得惊奇地问。

“陌龄,你误会了。此画凸显兄弟闯江湖的心智不同凡响,只是战阵之间,携带不便,绣画容易损毁,留在我处恐遭不测,先留在你身上代我保管为妥。”

听着六哥的吩咐,曾传玉那双充满灵智的眼睛里忽然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心底忽然浮出不祥之感,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交待后事。

  “六哥,你不是常说,兄弟一根绳,生死共进退?”曾传玉语气铿锵地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大敌当前,不是争论之时。”曾国华拿出长兄的架子,以不容分辨的口气训斥道,“一起死不如分开活,你走了,我还能轻装突围。”虽然他心底深处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但说话的语气没有一点迟疑。

“那……”曾传玉迟疑着没有说下去。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多的生死战火,但也知道,六哥所率的这点人,与漫山遍野而来的太平军相比,不过是洪水中的一小块高地,随时都会被洪水淹没。

人生最揪心的事莫过于生离与死别,曾国华知道,他与曾传玉的分离,实际就是兄弟的诀别。他有千言万语的嘱托都难于启齿,他有对生命的无限热爱,却只能将死神留给自己,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陌龄突围上。

“走,快走!”曾国华的神色异常严厉,“你是要让老爹肝肠寸断?”

望着大哥与以往不同的严峻神色,曾传玉不敢多言,哽咽着说:“六哥,这幅《荷鹤图》我先保管,但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曾国华露出一丝苦笑。曾传玉伸出小手指,面带几分童趣、俏皮地说,“我们拉个勾,不见不散。”

曾国华被这幼稚的举动逗乐了,灿然一笑说:“这么大的人,讲话要拉勾,羞不羞啰?现在你不会还唱《月亮粑粑》吧。”

“唱啊,怎么不唱呢?”曾传玉见曾国华被自己逗开心了,更加来劲了、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唱到: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只糍粑,
糍粑跌到井里,变只蛤蟆,
蛤蟆伸脚,变只喜鹊,
喜鹊上树,变只斑鸠,
斑鸠咕咕咕, 细崽呷豆腐,
豆腐一匍渣, 崽崽喊妈妈,
妈妈喊呷饭, 我们要回家。

准备突围的众将士都渐渐围拢过来,跟着唱起了《月亮粑粑》,谁家没有儿女?谁家没有父母?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撞击着每个人心灵,他们仿佛听到父母的呼唤,仿佛听到儿子喊妈妈的声音。

“妈妈喊呷饭,我们要回家。”

众人合唱《月亮粑粑》的歌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响彻天空,激发出湘军众志成城的斗志、唤起大伙拼死突围的意志和决心。

听到这首童谣,曾国华的胸中升起一股生离死别的悲壮,在这战事紧迫,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更加充满对童年的怀念和对家乡的依恋,不待大家唱完,曾国华特别交代曾传玉说:“有时间,你要仔细看看这幅《荷鹤图》,读懂它的诗外之意。

曾传玉不知大哥为何突然说出这莫名其妙的话,此时此地,他无暇细想,咬咬牙,转身跟着谢富贵等敢死队湘勇突围而去。

西边的方向,突围中打头的20多支火枪喷出扇形的枪弹,顷刻便倒下了一片人。跟着,数百名凶悍的湘勇,手挥刀剑,呐喊着冲了过来。正在协调队伍准备进攻的太平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千人的队伍仿佛洪水冲刷似的,哗哗地往两边分开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金牛镇的方向,突围的喊杀声也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亡命一搏的曾国华带着湘勇箭指陈玉成的帅旗所在地狂奔而去,冲破了太平军一重又一重的堵截。但陈玉成的指挥部所在地人马众多,一层又一层地围了上来。双方的人马一批又一批地倒下。杀到后来,曾国华的身边只剩余不到百人,大部分人伤势严重。杀红了眼的曾国华,执剑的手已软如朽木,浑身仿佛抽完丝的蚕,但他硬挺着依附一棵松树喘着粗气。望着远处仍然在不断涌来的太平军,回头吩咐执旗手,将“曾”字大旗高高地举起,以图吸引更多的太平军来包围自己。

四周皆是太平军的旗帜,一片呐喊声随着响起:“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刀举起来了就不能放下,人倒刀锋不能倒!”曾国华望着四周的呐喊声,心里默吟着自己出道时,大哥曾国藩对他说的湘军精神。瞧着越来越近的太平军旗帜,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我有心报国,无力剿乱。”为不受战败之辱,曾国华挥剑自刎,卒年36岁。

突围!对曾传玉来讲,与其说是为了保命,不如说是为了执行曾国华的命令,保留李续宾这部分湘军的火种,向外界、向朝廷传出湘军血战三河镇的信息。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这是一个雾气重重的上午,在谢富贵所率领的一帮兄弟们的殊死拼杀保护下,曾传玉终于突出了太平军重围。

他们直奔得手酸脚软,好不容易甩开了太平军的追击,踉踉跄跄地来到一个小村庄的附近。这支三百多人的突围敢死队,此时只剩一百多号人,他们纷纷散布田野、山坡处,丢枪弃刀席地而躺,任谢富贵如何鼓劲如何打骂,再也不愿挪动半步。

十多天的连续打仗和逃命,让曾传玉心神俱疲,全身体力透支,唯有那双眼睛仍是那样黑漆漆的,显得炯炯有神。

虽然,他还是一个出道不久的乡里孩子,但湘军的这一段经历,让他刻骨铭心。生死关头,还是兄弟可依赖。他暗自思忖,值此生死攸关的时候,需要靠着这批死里逃生的兄弟卖命,如果此时仍然强逼这批软如面条的队伍去卖命,弄不好会酿成兵变。为此,他及时制止了正在打骂兵勇的谢富贵,让他带几个机灵的兵勇搜索一下前面的小村庄,一则瞧瞧是否有太平军的埋伏,二则看看有没有填肚子的食物。

目送谢富贵带着几个兵勇消失在远处山林中的身影,又饥又累的曾传玉再也忍不住浑身的酸疼,一屁股坐在地上。

多日的拼杀和奔逃,曾传玉腰缠的锦布包也不知什么时候划开了一道裂缝,幸好包扎严实的《荷鹤图》还在。在这夜深月冷的时候,身心俱惫的曾传玉坐在一丘荒田边,眼前的一切,让他浮想起从军之前一个同样的月夜,想起老家时自己与采莲姑娘一起画“荷鹤图”的情形。

下期关注:独自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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