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安庆督粮
深夜,霜寒遍地。
作为几千人组成的吉字营首领,曾国荃正在查看行军地图。突然,吉字营帅帐紧闭的帐门被撞开了,户外阴风随之而入,直吹得桌上几支小孩手臂粗蜡烛忽闪忽闪的,一股阴冷之气随之侵袭着曾国荃的全身。他厉声喝问道:“是谁?”
“禀报大帅,有三河镇突围湘军曾陌龄求见!”值营军官向曾国荃报告道。
“九哥,是我。”在忽闪忽闪的蜡烛亮光中现出血衣褴褛的曾传玉。他不待曾国荃回应,便跟着值营官闯进了大帐。进门后脚步一软,几乎瘫倒。
“陌龄?”曾国荃凑近前去,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近乎乞丐的人,会是自己的堂弟曾传玉。他双手摇晃着曾传玉肩膀,“你们不是在打庐州,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跟着,他又诧异地追问道,“六哥呢?他怎么没回来?”
“九帅,我们都是死里逃生呀。”一旁的谢富贵赶紧向曾国荃解释道。
“九哥,与其说我们是被太平长毛打败,不如说是被自己人打败的。”曾传玉略为镇定了一下惨烈的心神,这才用低沉的声音回述了三河镇之战的实境。在曾传玉如泣如诉的声音里,曾国荃终于了解到三河之战湘军几近全军覆没的惨状。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沉默良久,曾国荃口里开始反复念叨六哥的那句遗言:“狭路相逢,勇者胜,刀举起来就不能放下!他久久地咀嚼着这句话。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大哥称为奇才书生的人,留给人世间的便只剩了这句话。
曾国荃两眼直冒火,猛然站起来。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吼道:“湘军七千兄弟,就剩你们几个?血债一定要血来还!”盛怒之下的他酝酿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计划,攻打太平天国的首府江宁城,为死难的湘军兄弟报仇!他将曾传玉留在安庆,交给曾传玉生平从没有经历过的差事——募兵筹粮。这是一个相对安全,却比在战场上攻城掠地更难完成的任务。因为,湘军围困天京——江宁城,真正决定胜负的并不是前方,而是后方的粮秣。这是当时科技、经济,尤其是交通很不发达的中国所特有的现象。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缜密筹备,时机终于到了。1862年3月,曾国荃部率先离开安庆东下,拉开进攻天京的序幕,并直插太平天国的首府江宁城的战略高地——雨花台。同时,因太平天国守城军队的负隅顽抗,以及各地驻扎的太平军向江宁驰援,战争处于僵持阶段,后勤粮草成为确保战争胜利的重中之重。留守安庆督粮的曾传玉,面对前线九帅连续不断的要粮、督药飞檄,只能铤而走险,派兵向当地豪强粮霸强行征粮。不料,却酿成众多乡民围攻府衙的巨大风波。
安庆城时为安徽省的首府,古名盛唐山,三面临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是屯粮驻兵、集市经商的理想地。盛唐山下的盛唐湾是一个天然的避风良港,自古就成为一条沟通大江南北的重要交通要道。
随着战争的进程,协调各路清兵围攻太平军的湘军统帅部便设在了安庆城。
在安庆城外东南边有座独立的院落,已经升为湘军吉字大营后方留守处粮秣官的曾传玉便居住在这里。
这天清晨,习惯于早睡早起的曾传玉,进城来到安庆谯楼旁边的一处茶楼坐定。待店小二送上他喜好的烧麦、小汤包,还有一壶绿茶毛尖,他便边吃边远望着那高大的角楼。
连年的战争,让安徽的不少地方人烟稀少。人们不是被战争所裹挟,便是远离战争之地。因为,战争能让一切生灵涂炭。
安庆城也不例外。自从湘军攻陷安庆城后,城里秩序仍十分混乱,光天化日之下,有些兵丁公开抢劫,随意打人,弄得人心惶惶。
饱读诗书、崇拜孔子“仁者之治”的曾传玉,眼瞧着少数湘勇的犯罪行径,心里着实不忍,经常仗义执言,教训那些违法之徒,因而也得罪一些湘籍军官,认为他管得宽。
不过,经过几年的磨练,曾传玉逐渐成熟起来,凡事不再是凭借血气方刚行事,而是三思后行。
刚来到九帅的旗下时,曾传玉还是一腔热血,要上前线为六哥报仇。可是,九帅曾国荃却将他留在了后方筹粮。为此,他满心的恼怒。半年下来后,他方明白九帅的用心良苦: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最紧要的并不单纯是前方的战事,而是后方的粮秣供应。
湘军大本营的安庆城,经过几年的激战,已是到处破墙残壁,惨不忍睹。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见此惨景,经过多方协调,总算将个安庆城打理得还像个城市的样子。如今,街道上的店铺隔三差五开着铺门,虽然没有很多的商品、人流,但总算使城市有了几分活气。
与太平军拉锯战打了好几个月,前方不断地飞檄催要粮饷。为此,曾传玉无数次地跑腿设在安庆城内的两江总督衙门。由于清朝与太平天国打了十多年的仗,朝廷无力供应银两和粮食,只能靠湘军自筹。
为激励湘军打仗的士气,曾国藩不得不在湖南等地士绅地主中进行纳捐,即用钱买个候补官阶。但这些努力都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几个月湘勇的军饷又发不下去了。而眼下更急迫的是粮食,这天,曾传玉刚刚来到地处墨子巷的新设衙门坐定,快马便送来了曾国荃的亲笔书信。
“陌龄吾弟:
日前李秀成率匪二十多万数天猛攻雨花台,托天之福,总算击退匪贼。惟粮饷短缺,时疫流行,已严重影响士气,若遇匪再度反扑,则防线恐有崩溃之虞。速送一百车粮、药前来营地,以解饥困……”
瞧着书信上急如星火的字句,曾传玉感同身受。他悄然从口袋里拿出自备的茅草结,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那茅草结特有的甜丝味,悄然沁人肺腑。
曾传玉早已将自己手下以谢富贵为首的上百号湘勇全都派了出去,千方百计,找出供应前方的粮食。同时,另外派出人马去购药、催银。
几天过去了,没听见任何鼓舞人的好消息。而连日来,前方曾国荃的催粮饷飞檄一日几至,今天更是亲笔书信前来,可见形势已十分急迫。
就在曾传玉为催粮而伤神之时,占领了江宁城南门外高地雨花台的曾国荃部,也陷入了苦战的绝境。
曾国荃自从在雨花台扎下营寨,使军队处于孤立突出的险境。曾国藩替他担心不已,写信劝他暂时后退,以求稳妥之策。但是曾国荃却认为:“舍老巢勿攻,浪战无益,逼城足以致敌。虽危,事有可为。”丝毫没有退兵的念头。曾国藩准备派李鸿章部前去援助,也遭到拒绝。
久经沙场的曾国荃心里有数,值此即将攻克天京城的关键时刻,朝廷派出任何的援军前来,无非是存分一杯羹的心思。那么,自己率军拼死拼活好不容易临近江宁的城门口了,凭什么要将这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与别人分享?当年,六哥在三河镇苦战,朝廷又有哪支援军前往增援过?一想起六哥的下场,曾国荃就心痛不已。基于此,他断然拒绝了大哥的提议,只是加紧调整了部署,以便更快地攻克江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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