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以画换粮
返回书房后的曾传玉思绪仍不能平静,六哥的临终前的原物交托,那句分手时声震山河的遗言,在他的脑海里长久地回响着。久久地凝望着房内的书桌,那上面摆放着自己的文房四宝:湖笔(浙江省湖州)、徽墨(安徽省庐州)、宣纸(安徽省宣州)、端砚(广东省肇庆,古称端州)。瞧着瞧着,突然,一个筹粮的好主意浮上了他的脑海。
第二天清晨,曾传玉一身布衣长袍,手臂挾着一个包裹,健步如飞直奔安庆城最有名的四牌楼街,身后跟着那只金毛大犬。
虽然太平军占领安庆城有几年的时间,又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战争,但商业这个东西就像是土地上的霸根草,只要有一点雨露,哪怕是石头缝里都能钻出来。四牌楼街上的商铺也是这样。因为,是人就得生活,而商业正是维系人生存的生命线。
可不是吗?这条长不足50米,宽不过2米的四牌楼街,几年的战争并未摧毁生意人的信心,战火一熄,街道两侧原有的胡玉美酱园、马公兴清真馆、宝成银楼、正泰昌金号、胡开文墨庄、庐州茶庄、大成布庄等一些字号商铺便又开张了。
四牌楼街道两侧是明清徽派建筑,高耸的马头墙,长长的房檐一直延伸到街道,呈骑廊式,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与色泽藏青的麻石条铺成的街面相映衬,古朴庄重。清晨,各家商店几乎同时下门板,“噼里啪啦”,响着不停,合奏着一支商市晨曲。很快,川流不息的行人汇集到老街,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曾传玉直奔街中间颇富盛名的裕泰茶楼,裕泰茶楼是安庆城有名的茶楼,地处四牌楼中间,平常年间,这里的茶客满座,生意兴隆。如今虽值战争年代,茶客与以往相比少了许多,但仍然是安庆城有身份的人或是生意人最爱聚集之地,谈天说地,聊聊生意。
见曾传玉进门,裕泰茶楼的老板亲自迎了上来:“曾大人,老规矩?”
在胡老板的印象中,这位书生气十足的官员,是一个谈文弄墨的湖南人,尤其是一手好画让人叹为观止。平常时日,这位曾大人经常到这里喝壶云雾毛尖茶,要个一笼小汤包或是一笼小烧卖。
不料,今天的曾传玉却深深一躬:“胡老板,今天仅借宝地一方卖卖艺。”
“卖艺?”胡老板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个湘军吉字大营的粮秣官,竟然还会卖艺?卖艺干什么?!好奇心驱使他要伙计搬出方桌摆放在店门前。事前写就的一副红纸对联摆挂在了方桌上:
“千军报国志,无奈腹中空。”
胡老板看罢对联,并不明白曾传玉的用意,便好奇地问:“横批呢?”
曾传玉不急不忙摆上另一幅写好的字条,笑呵呵地说:“横批就是‘以画换粮’。”
裕泰茶楼前竟有位湘军官员卖艺练摊,以画换粮,一下子轰动了安庆城。安庆这方土地上不乏文化人,有康熙年间名震江南的方苞,形成主盟清代文坛的桐城派,影响深远。如今虽逢战乱年代,但文人学士之风仍不减当年。于是,喝茶的人、生意人纷纷涌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着这个卖画的方桌。
不过,奇怪的是,热闹是热闹,可越围越多的人却只是围观着,许久都没有人走近桌边去求画。
是曾传玉的画不入眼?非也。在战乱年代,任你是唐伯虎的字画,也不及腹饱重要。但人们为什么又会赶场似的前来围观呢?因为,一则是天性图个热闹,二则激起了人们好奇之心。
围观的人热热闹闹,但那只金毛大犬静静地伏在方桌下,平静地瞧着闹腾腾的人群,似乎略有所思。
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人出头。瞧此光景,曾传玉有点急了,难道自己的主意错了?他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金毛大侠”,只见它也是低眉垂眼的,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冷场。曾传玉一种孤独的悲戚之感不禁油然而生,遂仰天而叹:“久闻安庆文气之地,却不料无人识货。”
围观的人群仍然没有回应,连喧哗声也变得寂静了。
“谁在此地出此豪言,把安庆人瞧扁了?”只见围观的人群闪开了一条人巷,张伯元闪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群生意人。他走近桌前,双手一揖,“曾大人,您不就是要个粮食嘛?这不,一批朋友来讨文墨了,只看您的手笔快不快。”
“张先生?”曾传玉的眼睛忽然一亮,百感交集,他从心底处感激张先生的一言九鼎,今天果然带来了十多个商道朋友。
其实,张伯元的骨子里还是支持湘军的。认为朝廷终究要战胜太平军,因此自己现在支持湘军,就是支持朝廷。今天将粮食换给湘军,日后一定不会吃亏。他向往朝廷,更相信曾传玉的人品。
同时,张伯元与湘军是有渊源的。早年间,他的叔叔浪迹湖南,因生活所迫参与湘军,前不久因伤重而亡,临终前遗下一方银牌,上刻“湘银”二字。上次因藏粮一事而被谢富贵所抓,又因大度的曾传玉义释,这份厚厚的情意,促使他“投桃报李”。
当然,此刻他与曾传玉交情不深,自然没有启齿。但在曾传玉看来,张先生的解围之举却是“雪中送炭”。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思考,张伯元都没有帮他曾传玉解围的动力。无论是前几天刚发生的征粮风波,或是战争年代粮食事关生存大事,张先生都没有理由要帮他曾传玉。
在战乱年代,生意人遇见兵,那是只嫌两只脚跑得太慢了,哪敢与当兵的来套交情的?尤其是与朝廷临时为平乱而建立的湘军,与这支只知扛枪打仗而不知其他的队伍打交道,那可是极需要胆量的事。这个疑问一直到张伯元一句话方才解开曾传玉的心里疙瘩,“我没有别的长处,但我有识人的眼睛。”也就是说,张伯元的眼光是比较毒的,看人能看到骨里。
不过,这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
眼下,曾传玉要做的只是,如何为关键时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朋友露上一手绝技,让他们都感觉到,交上曾传玉这个朋友的价值。他感激地望了一眼张伯元。此时,他深遂的瞳仁里反射着人世间的浮华,在那缤纷的浮华里,有个什么东西在游动,灵感是突然间浮上心头的,这个灵感便来自桌下伏着的那只金毛大犬略有所思的神情。
于是,出山虎的构图倾刻浮现了出来。略一思忖,他挥毫宣纸,龙飞凤舞,不一刻,宣纸上便透出下山虎的轮廓:一串连绵的奇峰耸立着,高峰的背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已迈出森林的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正立于高峰的一块巨石上,虎视着望不到边的错落有致的群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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