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安庆遭劫
船上装满了茅草,船头却竖旗杆似的放着上百棵带泥的小桑树,船舱内则装着上好的瓷泥。几个赤膊汉子正在船上忙碌着,忙着打水冲洗舱板,收拾着帆具绳索;后一艘船上,装着半船捆成大包大包的货物,谢冬梅则坐在船舱边绣花,看到江岸上有几个穿长袍马褂的人对着后一艘船指指点点,不知是好奇还是看热闹,或者是有人在暗中盯梢,谢冬梅告诉曾传玉说:“岸上的那几个人形迹可疑。”
曾传玉早就发现,只是没当回事。经谢冬梅这么一说,他刚要叫谢富贵带人去盘查他们,岸上的人发现船上有人注意到自己已快速走开了。
第三天,船队顺利地行进到安庆,曾传玉至此方有时间松懈一下绷得紧紧的神经。
有了闲情逸致的曾传玉拿出一条秏毡垫,铺在船舱的案台上,谢冬梅心领神会地给他拿来笔墨,铺开纸张。并用刚烧开的沸水给曾传玉泡了一杯浓茶。曾传玉满脸赞许,问道:“冬梅,你知道《清明上河图》吗?”
谢冬梅茫然摇头,低声说:“我只知道我们家乡有一个风俗习惯,清明上坟头。你为什么要‘清明上河头’?”
曾传玉哂笑,纠正谢冬梅的话道:“我说的是《清明上河图》,不是什么‘上河头’。”
接着他告诉谢冬梅说,“《清明上河图》是明代著名画家张择端根据北宋时期京城汴梁及汴河两岸的自然风光和繁荣景象而创作的一幅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名画。这是一幅已留传几百年至今无人超越的伟大作品,今后仍将继续传承下去的上乘之作。我们这次返乡将过安庆,走九江,经武汉,沿江西上进入洞庭湖直达岳阳。途经大山名川、名楼。我想画一幅《千里长江》,记录沿途的见闻,也不虚此次返乡的经历。”
谢冬梅连蹦带跳地说:“太好了,你可以画一幅《铜官》。”
“铜官,为什么要画铜官呢?”曾传玉好奇地问。
“铜官也有一条又宽又长的大河,像这长江一样宽广,我家就住在离铜官河边的誓港。”谢冬梅说,“还有,这里的陶瓷远近闻名,家家户户做窑货、茶壶、瓦罐,满山遍地,随手可捡。他们用陶片铺路,土罐砌墙,釉瓦盖屋……这些你都画得出来么?”说起家乡铜官,谢冬梅陶醉在幸福的回忆中。
“你告诉我,我不就画得出来!”曾传玉兴致来了。
“还有一首《鸭婆子生蛋》我唱给你听啰。”谢冬梅说得兴起,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鸭婆子生蛋嘎嘎嘎,
一嘎嘎到文昌坝。
收拾篙子摇起桨,
慢慢悠悠到靖港。
坛子、罐子产铜官。
麻石出在丁字湾。”
“嗬,铜官这地看来是还不错,我们这次正好顺水路过,一定要去看看,帮你画一幅《美哉•铜官》如何?”曾传玉问。
“不是你帮我画,而是你应该画。那么好的山水风光,窑工劳作,龙窑火焰,铜官得天独有,你看到后,如果不画,一定会手痒,我可等着你的画作喔。”谢冬梅俏皮地说。
曾传玉与谢冬梅谈兴正浓,一个随船回乡的湘勇钻进船舱,有点惊慌地告诉曾传玉,江面上出现了淮军拦截检查的船只,请示怎么办。
曾传玉没有马上说话,走出船舱凝目远眺,只见远远的安庆江面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大兵船横拦在航道上,几只小舢板在江面上来回游弋。
曾传玉的脑海里掠过一丝不祥之感。在这宽阔的长江江面上设卡,这可是不同寻常之举,除了正逢打仗之际,为封锁太平军所占城市与外界的联系而进行了封江设卡之外,在这打下江宁城几十天后又在长江江面上设卡就有点反常了。
是冲关而过?还是服从检查?冲过去,他相信自己带的这帮湘军弟兄们的实力,几十万长毛都打垮了,何况眼前这区区几艘拦路船?但冲关之后呢?他从袋里掏出一根甘草,放进嘴里嚼着,他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将一些贵重的财物已装船逆运上海,而回乡的船上并无多少值钱物件。只是那半船的绸缎,是张伯元要运往广州的货,说是朝廷的官船运输可以避开路途兵荒马乱的麻烦。曾传玉本欲拒绝,无奈张伯元反复要求说:“我是正当商人,在江宁有马有鞍。如果官府巡查,来路清白,定当无事。如果碰上汪洋大盗,狠狠打击,看谁吃了豹子胆敢抢劫湘军船只?”曾传玉觉得张伯元说得有理,便回应说:“就按张兄说的办,你们自己把握好分寸。”他定了定心神,注视着渐渐靠近的小舢板,果断地吩咐船工放慢行船速度。
对方见来船放慢了船速,几只小舢板快速地靠了拢来,十多个持枪配刀的清兵跳上了大船,在一个淮军副参将的带领下,一哄而上。
曾经身挂参将衔的谢富贵眼瞧着一个副参将竟然前来船上耀武扬威的,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走了过来,眼一横:“这是返乡湘军的船,你们要干什么?!”
“奉命搜查。”清兵副参将毫不客气地说。
“我这是贼船?”谢富贵一口顶了回去。
“心中无鬼,不怕半夜鬼敲门。”淮军副参将可能觉得自己口气太强硬,也知道这船一定有来头,缓了缓口气接着说:“搜一搜自然还你一个清白。”
“我要是不让搜呢?”
“那兄弟可就为难了。”那副参将手一挥,身后的清兵都往船舱里钻。他强硬地说:“任何过往船只都要搜查。”
谢富贵正要发作,只听到船后舱里传出清兵“发现毛贼的绸缎”的惊呼声。
船后舱里的货物正是张伯元托曾传玉运往长沙后,准备转运广东的那批绸缎。听闻此语,在中舱的曾传玉再也忍不住了,他手执紫砂壶从中舱出来,喝问道:“什么事?”
虽然曾传玉已离开了湘军,但多年的刀林枪海中闯了过来的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透过眼睛发散出来,让人不寒而怵。
见发话人是一个身穿布政使官服的人,领队的淮军副参将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过来行礼:“大人,前几日江宁发生多起抢劫大案,鄙人奉朝廷之命,沿江设卡搜索失窃的金银珠宝。”
曾传玉喝了一口茶,不紧不忙地说:“我这船里你搜出珠宝了吗?”
领队的淮军毫不退让,口气颇硬地说:“珠宝虽没有,但您的这些绸缎我们得留下来!”
“你们凭什么留下来?”曾传玉双手往后一背,气定神闲地问道。
淮军副参将软中带硬地回答道:“兄弟是当差的,朝廷有令,还请大人见谅!”
“你们是检查,还是打劫?!”谢富贵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淮军头领跟前吼道。他身后跟着几十个手持棍棒的返乡湘勇站上了甲板。这些湘勇一个个杀气腾腾,他们都是枪林弹雨中闯出来,九死一生的人,虽然没有刀枪,但手里的棍棒却一点不亚于锋利的刀枪。
下期关注:解除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