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粒粒之珠
“爹,您知道湘绣中的‘粒粒之珠’是什么吗?”只见曾纪生一阵风似的从大门外奔了进来,“如今长沙绣庄为这事争论得热火朝天,但谁都说不清。”
“粒粒之珠?”曾传玉猛听之下,愣了。他说:“我从事湖南刺绣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粒粒之珠”这个名称。说它是一种针法?可‘三十六针谱’和新创的湘绣针法中,从没人说过这“粒粒之珠”的针法;说它是哪件绣品,可这个名词与任何一件绣品名称又相差甚远。
“难道是广东潮汕一带流行的珠绣?”曾纪生猜疑地问。
曾传玉回答说:“珠绣倒是带着“珠”字。可珠绣干嘛跑到湖南来要?”
原来,端方接到美国驻北京使馆转来的一封美国政府的加急电报,催促落实前任赵尔巽遗留下来一件没有办完的事,即委托采购一批湘绣。电文中特别强调,“须多办粒粒之珠”。
何为“粒粒之珠”?
赵尔巽已经离任,询问当时留下的官员,也无人能说得清,大家只知赵巡抚当年为办理“粒粒之珠”之事,颇为得意,并留下一首引以为傲的赞誉湘绣之诗。
“异国多求粒粒珠,
东城拾掇可成书。
普天慧眼知湘绣,
更晓炎黄且独殊。”
端方想破脑袋,也没有悟出这“粒粒之珠”到底是什么东西。端方询问衙役:“东城在什么地方?”
衙役回答说:“湘江由南往北,将一座长沙城分为东西两半,一般文人墨客题诗作画,喜欢将主城区称为‘东城’,按赵巡抚的诗意这‘粒粒之珠’,应该是在湘江之东某绣庄内。”
前任留下的难题,自己怎样才能解答出来呢?端方将此电文遍示长沙绣庄,也没有人能答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长沙绣坊间便传说纷纭,有人说洋鬼子吃了饭无事做,想出个新名堂来了;也有的人说,怕是不懂洋文的人,将洋鬼子的话译错了吧;更有人说,这是洋鬼子捏造出个什么“粒粒之珠”来为难中国人。
曾纪生在长沙送货时,正巧听到。虽然跑了几年的湘绣生意码头,但他主要是做送货生意和开拓送货市场,于湘绣技术上的事却知之不广,也只是当作新闻回来与父亲说说而已。
“蹊跷,真的是太蹊跷了。”曾传玉暗暗地将自己所知悉的刺绣针法过了一遍筛:平绣、织绣、网绣、扭绣、结绣、立体绣、剪贴绣、补画绣、剪绒绣、十字绣等等,可其中并没有什么能产生“粒粒之珠”的绣法呀。
将湖南刺绣的各种针法细细地过了一遍筛。突然,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断言道:“就是它。”
“是什么?”儿子问。
“天机不可泄露。”曾传玉眯缝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一字一句地叮嘱说,“你明天到长沙城里将这个消息告诉你送货的绣庄老板就行了,就说铜官的曾家大屋有人知道‘粒粒之珠’。”
“您真的知道‘粒粒之珠’的刺绣?”曾纪生知道官府规矩轻重,万一是虚报信息,轻者拘押,重者砍脑袋都是可能的。
“你只管去说,天塌下来还有老子顶着!”曾传玉斩钉截铁地说。
且说曾传玉这边正在商议着“粒粒之珠”之事,端方却在衙门内大发雷霆,这么多天来,他交代寻找“粒粒之珠”之事,巡抚衙门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交出去的是一个谜,收获的仍然是一个谜。
作为一个地方大员,他本可以一封电报过去交差了事,毕竟,这么一件小事朝廷也不会怎么样。可事涉美国政府,牵涉到有着几千年文明史的泱泱中华与远隔重洋的美利坚之间的外交关系,他犹豫了。自从平定太平天国以来,由于洋人坚炮快船,朝廷对洋人的态度也一改昔日闭关自守的姿态,从大国的俯视,转而变为互相的平视,再进而到如今的举头仰视。鸦片战争、天津的教堂事件,让朝廷的政体愈加衰弱,“谈洋色变”成了清廷官员的通病。端方纵然有千般的不情愿,也只有将满腔的不自在压在心底。只得用加急电报返回北京,询问“粒粒之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美国驻北京使馆也无法说清湘绣中的“粒粒之珠”是个什么玩意儿,只知道“粒粒之珠”在美国非常时尚。
电报更把端方搅糊涂了。
师爷带来了在长沙第一个开绣庄的老板,说是这个人知道“粒粒之珠”的原委。端方喜出望外,连忙叫人安座、奉茶。来人是锦文丽绣庄的老板谭凤梧。
谭老板师承湘绣名画家,一手龙凤画让人叫绝,尤其擅长将艺术品转换成商品,谭老板鉴定刺绣品级的那双眼睛可真叫“毒”,凡经过他验看过的湘绣,业界基本不打反口。
一见巡抚亲自奉来茶水,他连忙起身接过茶水,一脸的恭敬。
“你真的知道‘粒粒之珠’是什么?”端方一脸的喜色,“快,说说是什么?”
“这个?”谭老板心里在犹豫着是说实话还是绕个圈再回到事实上来。说实话吧,有损他谭老板的赫赫名声,绕个圈吧,又把不住这位巡抚大人的脉搏。
谭老板尚在迟疑,巡抚没了耐心:“谭老板是口里含了橄榄,怎么吞吞吐吐的?是与非只隔着一个字,有那么难出口?”
端方的一番抢白,让谭老板的脸上挂不住了,他期期艾艾地说:“不是我知道,而是,是我的一个伙、伙计,不,不是我的伙计,是一个靖港送货的伙计、伙计说他知道。”
闻听此话的前半截,端方那张脸黑了,但随后那句话又让他看到一线生机:“这个送货的伙计是靖港的?”
对!”瞧着端方瞬息万变的脸色,谭老板悄悄揩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回答说,“是靖港富兴绸布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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