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再会格格
船正要起锚,一队人马直奔船队而来,为首的一位满脸络腮胡大汉高声喊道:“船队慢走!是曾大人的船吗?我家敏公子有请曾大人上岸到府上叙茶。”阿其木不待船工们答话,已经策马来到船头,他认出了谢富贵,也看到了坐在船舱内的曾传玉、谢冬梅。不待他们答话,他接着说:“我家公子昨天得知曾大人路过安庆,今天派我到唐总兵处相请,刚才见到曾大人送给唐总兵的书画,才知道曾大人今天要走,所以特赶来码头,请曾大人到府上做客。”
曾传玉也很想见一见敏公子,不知什么原因,自从他第一次三河镇闯哨到上次安庆筹粮,就从心里对敏公子有一种好感。这个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都展现出高贵文雅而又自信神韵的敏公子让他一直向往。
曾传玉猜想,敏公子气宇不凡,学识渊博,一定出身安庆书香门第,能和这样的公子交朋友叙叙茶,定能增长不少的学识。但现在和唐总兵已经辞行,马上就要开船了,怎好再上岸呢?他走出船舱,站到船头,双手抱拳道:“请阿其木兄弟转告敏公子,这次陌龄路过安庆,因行程匆忙,没有什么准备,下次过安庆一定来府上拜访。”
“那不行,曾大人不去,奴才不好向主人交差!”阿其木语言有些生硬,给人一种不去不行的感觉。
谢富贵一听阿其木那不容置疑的口气,一股无名火升上脑门。昨天刚刚经历了淮军的查船,幸好有长江水师唐湘岳的及时介入,才免去一场大祸。今天不知又要横生出什么枝节来。这急匆匆的来势哪像是请客叙茶,还带着一溜兵丁,简直就像要绑架。谢富贵摸不清那敏公子的底细,也毫不客气地说:“说了不去,就不去!你还霸什么蛮?”
阿其木知道谢富贵误解了自己的来意,忙赔笑着说:“霸蛮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家敏公子请曾大人,不去,那就为难奴才了。”阿其木依然坚持已见。
曾传玉见盛情难却,只得对谢富贵说:“过门不入非礼也,何况敏公子还派家人来请我们。”
谢冬梅觉得哥哥谢富贵的态度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曾传玉又说得在理,就打圆场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敏公子帮忙的地方。”
于是,一行人下得船来,随阿其木来到敏公子所住的四合院。守门的卫士见是阿其木领着的客人,赶忙让出通道,阿其木领着曾传玉进门径直来到正堂会客厅。桌上摆着水果和茶。曾传玉刚落座,从厅堂一幅山水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咳声。曾传玉转头望去,只见满头秀发,美丽端庄的“敏公子”缓缓地从屏风处走出来,笑盈盈地说:“曾大人好!”曾传玉被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疑地问:“你是敏公子吗?”
“是的,我叫敏琪,人们都称我敏格格;有时为了出入军营和深入民间的方便,才女扮男装,让下人称我为‘敏公子’,我父亲是端庆王爷。”敏公子平静地自我介绍说。
曾传玉感到前所未有的惊诧。他只知道先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后有祝英台女扮男装读书,却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楚楚动人的敏格格竟是在安庆街头买画的敏公子。敏格格见曾传玉有些惊慌失措,开门见山说:“我请大人叙茶,无他,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曾传玉好奇地问。
“曾大人文武全才,封为江宁布政使,理应报效朝廷赏识之恩,为何要辞官回乡?”敏格格目光有些逼人地问。
曾传玉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敏格格道:“格格知道湘军被裁撤一事吗?”
“裁撤湘军,路人皆知,我当然知道。”敏格格满不在乎地说。
“众兄弟被裁,我一介画师,筹粮作画还懂点门道,大伙都散去,我一个人留在江宁能有何作为?”曾传玉回答说。
“这么说曾大人是对裁撤湘军不满?所以辞官?”敏格格一针见血。
“裁撤湘军是朝廷的军国大事,也是湘军主帅向朝廷主动提出的安邦之策,卑职有何不满?卑职辞官完全是因为不堪重任。”
“曾大人这就有些不对,正因为您在筹粮中体现出治军才能和对朝廷的忠诚,父王才专折报奏你在安庆的事迹,在大裁撤中晋任布政使,你却一走了之,岂不有负王爷的保荐。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在为获得这一职位而处心积虑,你却将抓在手中的鸭子信手放飞,不利朝廷也有损自己的前程。”
敏格格之所以如此迫切想劝曾传玉回心转意,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从认识曾传玉那一刻起,就被他风度翩翩、谈吐不俗的魅力所吸引,她知道只有曾传玉回江宁任职,他们之间才有继续交往的可能。如果曾传玉坚持回乡,他们将永远天各一方。
“莫非曾大人有什么家事牵挂?”敏格格进而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陌龄父母早亡,现孤身一人,回乡是为了陪伴被裁撤的湘军兄弟,也是为了自己今后更好地作画。”曾传玉想起此事,心中忽觉惆怅。自己执意辞官与其说是为了回乡作画,不如说是对采莲的一种牵挂。现在明知采莲已经嫁人,即使找到了采莲,又能说些什么呢?自己如果留在江宁为官,不是能更好地保护一些出身入死的弟兄吗?他扪心自问,自己的辞职,是否真的有些傻?
敏格格见曾传玉陷入沉思,认为他已经回心转意了,乘势进言道:“曾大人既然了无牵挂,天下这么大,何处不能作画呢?何处没有兄弟朋友呢?我认为,江宁或者是京城,更能施展曾大人的才华。”
江宁或是京城对为官者来说,诱惑确实是太大了。此时的曾传玉明白了端庆王爷的保荐,有敏格格的因素,说心里话曾传玉也很喜欢敏格格,觉得她高贵而不失礼貌,沉稳而不失优雅,含蓄而又不失机敏。自己若能把握这个攀龙附凤的机遇,前程必然似锦。
曾传玉是一名官员,但他更是一位画师,对情感看得比官位重要。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他更不干见利忘义的事。现在采莲虽然花落人家,但谢冬梅也有许多和采莲相似之处。他想起了冬梅,想起了谢富贵,自己既然答应和他们一块返乡,就不要失信,不要半途而废。但曾传玉也不想让敏格格过于失望,推辞说:“敏格格对陌龄的看重,陌龄心领了。待我返乡安顿好,再到京城或江宁找敏格格。”
曾传玉心想让时间冲淡敏格格对自己的记忆。敏格格见曾传玉执意要走,不便强留,送给曾传玉一个玉佩,一包绣线和几匹上好的绸缎,惆怅地说:“本格格对画和刺绣也略知一二,不过格尔沁草原的刺绣没有曾大人家乡的刺绣精巧。但它也是美的化身,曾大人,名曰传玉,想必对玉情有独钟,今日荣归故里,特将父王赠送的玉佩转送曾大人,玉洁冰心,以作临别送行的纪念。曾大人日后若有需本格格在京城打点的事情,凭玉佩找我或我父王均可。”
闻得此言,曾传玉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玉佩,发现包玉佩的手帕上绣了一朵荷花,内心不觉一震,诧异地问道:“格格怎么知道我喜欢荷花?”
敏格格粲然一笑,温柔地说:“曾大人的为人之道和行事风格,不就揭示了曾大人的性格和爱好吗?北宋大文学家、大理学家,曾大人的湖南同乡,道县人周敦颐作的《爱莲者说》,想必曾大人早已烂背于胸,不然你那深藏不露的《荷鹤图》为何不肯轻易示人呢?我之所以愿替父王充当说客,看重的是曾大人‘出淤泥而不染’的官品和性格。”
“敏格格又喜欢什么呢?”曾传玉反问道。
“你猜?”敏格格回答说。
“敏格格洞察秋毫,观物识人,不仅心智不凡,更是文采飞扬,知识渊博,借用唐朝王勃《滕王阁·序》中,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来赞美敏格格的美艳和气度,一点也不为过。我想,敏格格不仅喜欢那亭台楼阁的王者气概,更喜欢它湖光山色的远大胸怀,爱山水,一定多于爱花草虫鱼。”
敏格格“噗嗤”一笑,调侃道:“我以前从来没发现曾大人还会阿谀奉承这一套,你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告诉你吧,我最喜欢的是岳阳楼。”
这不禁让曾传玉大跌眼镜,一个从未到过湖南的人喜欢岳阳楼什么呢?
敏格格说:“我喜欢北宋大文学家范仲淹《岳阳楼记》中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操,更赞赏它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忧政爱民之心。我们大清像这样的贤才重臣太少,才落得今天这种风雨飘摇的地步。这也许就是我爱屋及乌,喜欢岳阳楼的原因。”
曾传玉不无自嘲地说:“看来陌龄是托故土先贤之福,受到格格和王爷的器重。格格不愧是王室之后,胸怀大志,厚德重贤。敏格格的言行,改变了我对大清王朝王公贵族的看法。”
“多谢曾大人的赞美,后会有期,请多保重。”敏格格说完,朝曾传玉挥了挥手,眼睛中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
曾传玉知道,自己这一走与敏格格真可谓是别时容易,再见难。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言不达意地说:“且慢!”
敏格格当即站定,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喜,静待曾传玉的下文。
曾传玉喘了口气,缓过神来,镇定地说:“格格什么时候能到湖南巡视?我一定为格格画一幅《岳阳楼》。”
敏格格婉然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谢谢,我看重的是《岳阳楼》的精神,而不是它的建筑。就像朝廷看重的是你曾传玉的才德,而不仅是你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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