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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石刻传奇》之 绣贡品(37)

三十七 绣贡品

“丝线绣”与“绒线绣”的分离经营,这是近两千年来,湖南刺绣从自绣自用到创建专业绣庄,按消费对象细分市场的一个创举。因此刺绣生意再次回升的芙蓉坊,让曾传玉每天都陷入了绘稿、交货等事务中,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曾传玉好不容易偷了个懒,坐在自家屋檐下品茶,谢富贵突然走了进来,附在曾传玉耳边悄悄地说,有人前来拜访。

没等谢富贵说完,曾传玉的眉宇间便有了几分不耐烦。这也难怪,近几个月来,曾传玉就像春耕时期的水牛,根本没有喘气的时间,常常是一张绣稿刚脱手,另一张画稿又来到手边,最忙的时候,累得手都近乎抽筋。好不容易偷得浮生一日闲,却又有访客前来。正准备数落谢富贵时,谢富贵却抢先说:“阿其木来了,不然我也不会将他引进来。”

一听是敏格格派来的人,曾传玉疲倦的眼睛这才有了点生气,说心里话,他可以拒绝任何人,惟有敏格格派来的人不能拒绝。这不仅是他与敏格格有着剪不断理还乱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因在他莫名其妙地关在绿营的时候,是敏格格亲临长沙,送来吏部公函解救了他。

“快请!”曾传玉快速走向大厅。

“久违了,曾大人!”阿其木高声喊道,“最近绣了什么好东西?”他身后陪同的是湖南巡抚衙门的人。

“阿其木大人此次是奉敏格格之令,前来置办皇宫贡礼。”巡抚来人介绍说。

“去年秋天,端庆王爷见敏格格从湖南带回京城那套五龙五凤格格装,刺绣工艺精美绝伦,金线盘龙,大红贡缎作底,显得异常的高贵精致,超过皇宫任何御用工匠的水平,王爷想绣一批绣品送礼。于是敏格格先派我到长沙探个虚实,落实订绣一幅人物像和一百件旗袍。”阿其木说明来意。

曾传玉心里暗自吃惊,沉默良久,问道:“王爷要绣这些旗袍和绣像没有问题,只是时间给我多久?”

“三个月。”阿其木欠欠身子,有点歉疚,但语气不容商议,“王爷要得急,不然也不会让我千里迢迢跑到你们芙蓉绣庄来。”

“三个月?”仅仅准备画稿就得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何况刺绣需要的时间更长。他不由得问道:“王爷要送什么人,这么急?”

阿其木没有言语,只是将手指朝天上指了指,反问道:“王爷的主子是谁?”曾传玉这才恍然大悟,王爷的主子不是皇帝,就是慈禧。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阿其木神秘兮兮地附和着曾传玉说:“今年是老佛爷五十大寿庆典,王爷交待一定要绣好老佛爷绣像,以显示王爷对老佛爷的敬意。”

对于刺绣,曾传玉心里有数,三个月的时间,样品都很难赶得出来。毕竟这不是打把锄头、镰刀什么的,上手就能做。绣品是一个细致活,要经历画稿、配线、刺绣、装裱等诸多工序,何况这是向朝廷进贡的礼物,来不得半点马虎,稍有疏忽,便有掉脑袋之虞。

曾传玉迟疑半天,到底应承了下来:“我试试看。”

他明白,接受端庆王爷的一百件旗袍订单,意义十分重大。不仅对他个人意味着创出一条新路,也意味着湖南刺绣有了一个大力发展的前景。因为,在中国,通过中央集权政府所推行出去的任何事务,都会比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所推行的事情容易得多。

端庆王爷的这批订单的价值不菲,货价达到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曾传玉所有生意三年的销售货银,意味着当时一品大员一年的官府年收入,意味着五百人一年的生活开销。而且,这五千两订货的价值还不止于此,更大的价值还在于它疏通了湘绣与朝廷的渠道!曾传玉灵活的头脑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作为生意上的绣品,如果能通过朝廷的影响,再拓展到江湖,湘绣品将会非常容易地拓展市场,像是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能很轻易地飘然落地生根。

王爷的这批刺绣订单之所以送来曾传玉手里,不仅因为敏格格的穿针引线,还因为谢冬梅所绣的那件五龙五凤格格装艺惊皇宫,更有着曾传玉在刺绣行业中声名鹊起的缘故。同时,端庆王爷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个难以释怀的心结:听闻曾传玉沦落到坐牢仍不放弃刺绣,心里很是不安,曾先后三次邀请曾传玉到江宁巡抚衙门做官,都被曾传玉所拒绝。既遭遇了开拓市场的艰难,更有同行的设障,以至于他不得不去画佛像、绣神障,以招徕生意。但即使如此处境,曾传玉仍咬定刺绣不松口,放弃出外做官,这使王爷的内心十分震动,而决心扶持一下曾传玉。

对于朝廷来说,筹办皇宫大事,采购贡品哪有先付银子的事,一般是由地方巡抚去办理,事后朝廷能按实拨付银两,就要谢天谢地了。谁会预先付款,这次阿其木来长沙定购宫廷贡品,特别交代湖南巡抚此次一定要按生意场上的规矩,先交定金,而生意场上这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一般是总交货值30%的定银,而阿其木预交60%,这不仅是诚意,更是鼓励和促进。

对于端庆王爷的这份好意,曾传玉十分感激。时间的确太仓促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必须按质按量的完成这批订货任务。

送走阿其木和湖南巡抚的人以后,曾传玉放下香茗进入书房,叫来谢冬梅和谢富贵,一一进行了吩咐。然后自己铺开上等的宣纸,投入了画稿的设计之中。

宣纸虽然铺开在宽大的书桌上了,徽墨虽然已在端砚中磨得恰到好处,但曾传玉几次提起饱蘸墨汁的狼毫小号笔,却又几次放下。他慢步踱到窗台边,久久地凝视着窗外怒放的花,那份专注,仿佛要从怒放的玉兰花中看出自己下笔的创意来。他在思索是先画《慈禧绣像》,还是先画旗袍。

端庆王爷的绣品订单,无论是什么产品,其画稿自然难不倒曾传玉。但要绘出这么多旗袍绣稿就有三头六臂也画不完,单凭着他曾传玉在铜官地方上的影响力,要将陶瓷作坊的画师全部邀请前来帮忙,应该不是难事。《慈禧绣像》如果非自己动手不可,那一百件旗袍又谁来画呢?曾传玉感到了为难,而其中关键在于“画要传神,绣要逼真”。

曾传玉知道,贡品一定要选地方特色产品中最高品质的产品。他做梦也没想到芙蓉坊的产品也能进入皇宫,作为王爷的贡礼献给老佛爷。“绣就要绣得最好。”这是曾传玉对曾家大屋和芙蓉坊全体绣女的要求。

谢冬梅见曾传玉将这些订货一口揽下来,提醒说,“现在不是画稿画不出来,而是那一百件旗袍缝纫功夫谁来做?我一个人三天做一件,也要一百五十天。还有最耗时间的刺绣。”

谢冬梅所说的难题,曾传玉何尝没有想过,他开导谢冬梅说,“从安庆到江宁,端庆王爷一直对我不薄,现在他交办的事,我无论如何要完成。这牵涉到端庆王爷与朝廷的政治账,我与端庆王爷的人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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