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ve a comment

连载|《石刻传奇》之 物色画师(40)

四十 物色画师

“泥人周”已病倒,他的助手也因着陶瓷生产旺季的到来,画工们自己窑厂的事都忙不过来,谁还能顾及芙蓉坊的湘绣。阿其木带来一千件庆典旗袍的懿旨。曾传玉的困境是绣不完,推不掉,画工和缝制成为困扰他的双重魔咒。

曾传玉生来就不服输,特别是作画,现在却要栽在这旗袍上,更是让他感到窝囊。

曾传玉告诉谢富贵,“拒绝端庆王爷,我们就等于未战先降,自断与朝廷的往来。完不成任务,我们就等于打了败仗,我不想栽在这旗袍上,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拼命将旗袍的画稿和刺绣两部分完成,至于旗袍的缝制本不该是我们的事,完得成最好,完不成也不是我们芙蓉坊的责任,拒绝也是理所当然。”

“你说的也有理,明天咱俩去长沙走一趟,看能否物色几个帮手,顺便买些作画的纸墨。”

长沙城,曾传玉已有一年多没来了,他来到最热闹的地方古城墙处的南门口。如今,沿南门口进城的南正街往北,樊西巷、坡子街、三兴街、三王街、三泰街,房子越建越多,尤其是八角亭一带,更是商铺林立,绸缎铺、银店、米铺、日杂铺、伞铺、刀剪铺、油庄、挑水行、小吃店应有尽有,俨然形成了长沙城新的中心。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行,曾传玉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忽儿商铺,一忽儿路人,一忽儿建筑,尽情地收揽着眼前的一切事物,细细地琢磨着。

这一来,使得谢富贵不得不轻拖着曾传玉的手臂而行,以避开拥拥攘攘的行人。但纵然如此,曾传玉还是因为看得太入迷了,而撞到路人的身上,以至于一旁的谢富贵只能连声向被撞人道歉。

突然,街旁一个新开店铺上的门联吸引了曾传玉的目光。“有德则乐,乐则能久”,横联是“德园”。往下一瞧,却是堆得小山一样高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排成长队的顾客正急切地等待着队伍的移动,以便轮到自己买包子。他不由得感叹着:长沙城的人可真多呀。

来到三兴街口,谢富贵拉着曾传玉进了一家面馆。这家面馆生意出奇的好,面馆内只见人头攒动,他们在店里转一大圈,竟然没有一个空位子。幸好,谢富贵往这里走得勤,认识几个跑堂的伙计,不一会儿便被一个伙计领到一张空桌子坐下。

“两碗三鲜面。”一坐下,谢富贵便吩咐伙计,“重挑,带腥干,宽汤。”

“好——哩。”伙计一边麻利地抹着桌子,一边拖着长腔报着客官的要求。

曾传玉是第一次来面馆,他虽然走南闯北吃过不少的馆子,但像客人这么多的饭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吃什么自有谢富贵来安排,他自己仍然在思考着贡绣画工的事。

也许是面馆里进进出出的人流触发了曾传玉的灵感,略有所思,脑海中似乎触动了一根弦。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湘军中的“琴瑟应和”之人——唐子佩。

“对,怎么没想到他呢?”曾传玉不由得脱声而出。

“谢富贵,你还记得唐子佩吗?”

“唐子佩是谁?”谢富贵被问木了。

“就是那原在安庆任职的‘缩头鹭鸶’,大名叫唐湘岳的湘军画怪唐子佩。”曾传玉回答说。

“唐子佩?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个岳伢崽?安庆总兵唐湘岳。”

“就是他,你还记得我和他刚认识不久的那次‘赛画’吗?”

曾传玉的旧事重提,立即唤起了谢富贵在军中一段愉快的记忆,那还是三河血战之后,曾传玉刚投奔到曾国荃在安庆的吉字营时,当时既是总兵的唐湘岳也因秀才出身,能文善武,并且画得一手好山水,故有军中“画怪”之称。他闻听曾传玉是湘军的画圣,自然不服气,在水师中扬言要与曾“画圣”一较高下,“赛画”。

当时正值曾传玉自三河惨败后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心境,不愿去引火烧身。唐湘岳不知收敛,采用了激将法,竟然在水师营中放言“曾传玉怕了他!”

此话可把曾传玉给惹毛了。他吩咐谢富贵前往总兵营下战书,与对方当场决一雌雄。在后来的较量中,曾传玉以细腻精湛高超画艺震惊四座,唐子佩则以墨分五色,又快捷又好的写意山水令人叫绝。不过,因着画类不同而难以分出高下,俩人却起了英雄间惺惺相惜的念头,双双携手走进宴席大厅。

更叫绝的是后来谢富贵与唐湘岳在招待宴席上两人的拼酒,长条形的木桌上,排开两列海碗,几个酒坛子一路倒下去,便空了。

旁边观看的湘军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等着瞧这两个汉子的豪饮谁胜谁负的结果。

这场拼酒较之先前的赛画更是惨烈多了,从傍晚一直喝到天亮还是旗鼓相当。不过,谢富贵却是借助了自己的内功深湛,将酒水从腿部的毛孔中泄出。

不打不相识,自此后这几人成了朋友,时常往来切磋画艺和喝酒。直到曾传玉解甲归田后,相互之间还时不时地有书信往来。

“找他?”谢富贵有点不解,他知道曾传玉因着贡绣画稿的事而焦头烂额,也清楚此次陪同出来,是想寻找解决画工的难题。可是,一个安庆总兵,他又怎么有暇来画绣稿?

瞧着谢富贵一脸茫然的神色,曾传玉笑了:“你有所不知,他前不久已调任九江总兵,给我捎来一套亲自作画的浅绛彩瓷文房珍宝。他那行云流水的山水,我是自叹不如。他送我洗笔的那尊水盂上绘有一只缩头而立的鹭鸶鸟,形态毕肖,极有情趣。但毕竟是跟我东施效颦,其精湛不够。”

谢富贵听后,哈哈大笑:“他就是好胜心太强,记得有次曾九帅夸赞说,唐子佩的山水画得好,陌龄的荷花飞鹤军中无双。因而唐湘岳不服气,后来学你画了一幅《山间白鹤》送给九帅,九帅说那不是白鹤,而是一幅缩头鹭鸶。”

谁知这“缩头鹭鸶”就成了他唐湘岳的绰号,在湘军中传开。

“客官,面来了。”一个用层层木板托着十来碗面的伙计,灵巧地在顾客群中穿梭而来,将两碗三鲜面放在曾传玉和谢富贵的桌上,然后又灵巧地转身而去,竟似泥鳅般的滑溜。

说来也怪,这里的面挺特殊,面还未进口,面香味便扑鼻而入。曾传玉慢慢地用筷子轻轻地搅拌了一下上面的码子,吸吮着那股沁人肺腑的香气,一边思索着什么。

“富贵,你今天就到九江走一遭。”

“那家里的事,咋办?”

“我留在家里先顶着。”曾传玉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到九江去找唐湘岳,看看从他辖区内的景德镇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画工。”

听着曾传玉的话语,谢富贵的脑海里豁然一亮,兴奋地说,“呀,我怎么忘了,早年在九江驻防时,谁不知景德镇画师众多,但瓷胚画工能画好绸缎吗?”

曾传玉回答说,“这个你有所不知,景德镇瓷器在宋代就成为朝廷的御窑,描胚绘彩,是陶瓷界最关键的手艺。所产的瓷器具有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謦的独特风格,举世无双,其画师手艺自然不同凡响。因为,景德镇一直盛产细瓷,瓷上的描画以工笔为主,笔法细腻,与湘绣画稿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富贵理解曾传玉的话意,尚停留在铜官画工不够,需从景德镇再找画师来弥补的层面上。他叹息道,“哎,铜官的画师以前要是多带一些徒弟,我也就用不着舍近求远了。”

曾传玉其实更深层次的思考,他要对湖南刺绣画稿来一次革新。他解释说,“铜官的陶瓷绘画,沿袭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写意笔调,它注重景物的神韵,而忽略了景物的“形”。虽然能直抒画者的感情,却是需要观者有很高的悟性;而景德镇的画师因着御窑的关联,一直以其工笔写实来获得欣赏者的关注。从战国到两宋,工笔画使用“尽其精微”的手段,通过‘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获取神态与形体的完美统一。在景德镇的瓷画师中,无论是人物画,还是花鸟画,都是力求于形似,这与湘绣画稿具有高度的相似之处。”

而在曾传玉以往邀请铜官陶瓷画工所绘的刺绣绣稿中,习惯于写意画稿的画工们,虽然也有参照工笔画的“形”似,但由于固有的观念,不免仍在绣稿中流露出写意的痕迹。这样一来,绣稿自然难以显出“尽其精微”的效果。

正是冲着对湖南刺绣画稿改革的思考,曾传玉想到要到景德镇去邀请画师前来完成这批旗袍绣稿任务。

谢富贵难以理解曾传玉要改造湖南刺绣画稿的深刻用意,但并不妨碍他去九江找唐湘岳帮曾传玉物色优秀画师这件大事。

下期关注:平添订单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